“糟老头，你干嘛呀！”

老奶奶被老伴撒了一身的落叶，一旁的老爷爷咯咯的偷笑。

奶奶嘴上嗔骂着，同时也发起了反击。

“你这老家伙，给我住手！住手！”

两个加起来快200岁的人，却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嬉笑打闹。

奶奶拿扫帚打他，爷爷一边躲，一边继续使坏。

最后惹得奶奶不开心了，爷爷为了哄老伴，跑去摘了一束雏菊送给她。

他们互相为对方戴在两鬓，彼此注视着：

“真漂亮。”

她笑了，他看着她笑了。

这一幕出自一部八年前的韩国纪录片——

《亲爱的，不要跨过那条江》。

没人想到，一部低成本制作的影片，票房竟远超同期上映的好莱坞大片《星际穿越》。

没有明星，没有反转，没有特效，一部全程平淡如水的片子，却看哭了无数人。

奶奶叫姜溪烈，89岁。

爷爷叫曹炳万，98岁。

两人闹了一辈子，也爱了一辈子。

初识时，她14岁，他23岁。

曹炳万9岁时母亲就去世了，为了躲避战乱，他来到姜溪烈家里做雇工。

姜溪烈在14岁时，听从家里的安排，嫁给了曹炳万。

年少时的她情窦初开，不懂何为喜欢，何为爱情。

她甚至不知道结婚的含义，还总是“大叔，大叔”地喊他，曹炳万也依旧唤她“小姐”。

因为她年纪小，婚后他极少与她有肢体接触，表达爱的方式只是摸摸她的头，捏捏她的耳朵。

直到姜溪烈17岁那年，她主动拥抱了他，两人的夫妻关系才渐渐明朗了起来。

这一过，就是76年。

两人从青春懵懂到白发苍苍，他们对彼此的称呼，变成了“爷爷”和“奶奶”。

再回首，姜溪烈依旧很感激这份感情：

“在什么都不懂的十四岁遇见你……从那以后再没觉得孤单。”

奶奶怕黑，晚上去上厕所时要爷爷陪着。

“爷爷在这里陪我一下吧，不要走开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在这儿好好待着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千万不要走开啊，我会害怕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不能走开啊。”

“好。”

等奶奶进了卫生间，爷爷清清嗓子便开始大声唱歌，给里面的奶奶壮胆。

黑夜静谧，歌声嘹亮。

奶奶出来后，抓紧爷爷的手愧疚地问道：“爷爷冷不冷？”

爷爷一脸笑容：

“在这儿陪着奶奶，怎么会感觉冷？”

爷爷对奶奶的宠爱，都藏在细枝末节里。

孩子们回忆起一件事——

奶奶有次看电视，看到了柿饼，于是随口感叹一句：“好想吃柿饼啊”。

话音刚落，一转头爷爷却不见了。

她着急地寻找爷爷，才发现爷爷竟然出门买柿饼了。

奶奶最喜欢听爷爷唱歌。

每当奶奶感到无聊的时候，爷爷就唱歌给她听，逗奶奶开心。

奶奶像个少女一样捂着嘴笑，轻轻地打着拍子。

“爷爷唱得真好。”她永远是他的忠实粉丝。

两人像小孩子一样，在自家院前手舞足蹈，简单而幸福。

初雪后的早晨，老人在家门前扫雪。

扫着扫着，两人突然像幼稚鬼一样开始互相扔雪球、打雪仗，谁也不服输。

他们还比赛堆雪人，把雪人堆成对方的模样。

“你看，跟你长得一模一样！”

“我堆的雪人比你的漂亮！”

“奶奶，你赢啦。”

玩闹过后，爷爷不忘捧起奶奶的手，揉搓、哈气，为她暖手。

他们养了两只小狗，白色的叫“小不点”，黑色的叫“恭顺”。

它们都是捡来的，相处得很融洽，陪伴着两个老人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。

他们一起劈柴，一起养狗，一起散步。

他们不管去哪，都要结伴一起去，穿着情侣装，还要手挽着手。

一屋，两人，三餐，四季。

日子很平淡，也很幸福。

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对老夫妻的“甜”，却不知道他们背后的“酸”。

爷爷和奶奶一共生了12个孩子，其中有6个不幸夭折。

一男五女，有的死于麻疹，有的因战乱而丧命。

这一天，奶奶和爷爷来到集市上给孩子买保暖内衣。

奶奶反复叮嘱店主，要漂亮的、款式大一点的。

回到家后，奶奶将包装拆开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件粉色秋衣：

“这件是给南熙的......当时商场里有很多这样漂亮的衣服，我却从没给她买过一件。”

说着说着，奶奶忍不住哽咽起来：

“如果活着的时候买给他们穿，该有多好……”

这是影片里老人第一次落泪。

他们买这些衣服，源自一个共同的约定——

如果有人先走，就把这些衣服带给孩子们穿。

奶奶生日这天，儿女们都回来为她庆生。

一家人坐了一大桌子菜，奶奶开心地吹蜡烛，许生日愿望。

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，却因一场子女间的争吵而终止。

“我还得一边侍奉婆婆，一边侍奉爸妈，对父母该做的，我都做到了。”

“爸妈生病的时候，哥来看过吗？”

“够了！今天是妈妈生日啊。”

两兄妹当着老人的面吵到快要打起来，老人在一旁着急地哭了。

他们心里明白，自己年纪大了，给儿女们添了不少麻烦。

两个老人坐在那里，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，陷入深深的自责。

当一个人老了，对「死亡」这件事，往往早有预感。

奶奶去医院看腿，需要往膝盖处打针。

注射完后，奶奶嗔怪道：

“爷爷你真是的，我躺在那那么遭罪，你就一声不吭地坐着，应该像护士一样跟我说「别怕」呀。”

爷爷默不作声，只是手不停地在给奶奶揉膝盖，时不时给膝盖哈气。

事实上，爷爷并不是不在意奶奶的病痛，而是他耳背，听不到声音。

爷爷98岁了，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已经老化，很多话他都听不见。

给奶奶揉膝盖这个动作，是他下意识的举动。

爷爷瘦了，身体一日不如一日。

他开始剧烈咳嗽，咳得直不起腰，睡不着觉。

医生说，这是年纪太大的缘故，没有药可治，家人们多陪陪他吧。

每天夜里，奶奶安抚爷爷睡着后，自己才躺下睡。

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对而眠。

唯独那次，爷爷半夜醒来，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奶奶的脸庞，还有耳朵、头发。

这张脸虽看了几十年，却怎么也看不够。

他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眷恋和不舍，仿佛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，想再多看她几眼。

一场秋雨过后，“小不点”去世了。

爷爷和奶奶一起将它埋在了山上，奶奶哭得好伤心，口中不停念叨着“可怜的小家伙”。

“你是怕我们以后找不见你，才提前去那边等我们的吧……”

回去的路上，爷爷推着小车走在前面，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。

奶奶自言自语：

“爷爷很快也要走了吧……那我也紧随其后吧。”

最后三个月，奶奶无时无刻不陪在爷爷身边。

爷爷的身子越来越虚弱，到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爷爷谈论「死亡」时曾这样说过：

“人生和花与树叶都是一样的

我们是树叶

在春天茂盛生长

在夏天享尽雨水的拍打

到了秋天就随着寒霜掉落

人生何尝不是这样？

当初年少时候像花儿含苞待放

花开的样子虽然很美

最终都要随着岁月流逝枯萎衰败，归于虚无

凋落的话就结束了”

爷爷对生死看得很淡，唯一放心不下的，就是奶奶。

又是一个大雪天。

院子里的椅子再也没有等来那个老人，小狗恭顺也再没有见到爷爷。

爷爷去世了。

奶奶将给孩子们买的衣服都烧给爷爷，还有爷爷的衣物，她念叨着：

“爷爷连冬天和夏天穿的衣服都分不清，我得给他整理好。”

爷爷的坟头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雪人。

这个小雪人，奶奶依旧是照着爷爷的样子堆的。

众人都离已去，奶奶也该走了。

“爷爷啊，我要回家了。”

那个始终陪在她身边的老头子走了，余生，她只能独自回家了。

奶奶往回走着，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。

终于，她转过身来跌坐在雪地里，对着爷爷的坟墓泣不成声。

“当年我14岁，大雪纷飞时你来迎娶我。一晃眼七十多年，咱俩手牵着手就这么过来了。而今又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，你却离开了我……”

“爷爷啊，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过，脸要好好洗干净。”

“想我的时候要忍住，我想爷爷的时候也会忍住的。”

奶奶颤抖的嗓音飘散在风里。

“曹炳万，曹炳万……”她喊了一遍又一遍，生怕他耳背听不清。

下辈子，我还要继续爱你。

《亲爱的，不要跨过那条江》的片名取自韩国歌谣《公无渡河歌》。

在哪首歌谣里，丈夫为保护妻子，独自一人趟过江水，却不慎被水淹死。

江水，便是生与死的边界。

爷爷去了江的那头，奶奶留在这头。

那个宠溺了自己一辈子的人，走了。

往后的日子，她该怎么度过？

天黑了，再没有人为她在厕所外唱歌；

膝盖疼了，再没有人为她哈气、轻揉；

想吃柿饼了，再没有人冲出门去给她买了……

最好的爱情莫过于此，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

相爱的人，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。

亲爱的，不要跨过那条江。

亲爱的，“我爱你。”